王元涛｜周口店 北京人凝望北京人

周口店，北京人凝望北京人

文/ 图：王元涛

（源自《元涛杂志》经授权发布）

从北京西站出发，搭地铁到房山良乡，就可以换乘38路公交车了。

这种郊线车，站程的长短，完全取决于沿途村落之间的距离。乡民不断上车下车，他们个个面色红润，口音沙哑直白，在我听来，好像是到了河北地界。

我一直暗暗盼着，能有一位大妈提着一篮子大鹅挤上车来，然后呢，鹅们集体出逃，把狭窄的车厢闹个鸡飞狗跳。

在我的想象中，这种经常出现在电影里的戏剧性场面，才足以让我的周口店之行显得更有荒蛮意味，或至少，更有乡野情趣。

到北京，怎么可以不去周口店？

北京周口店，这个名字一直位于中学历史课本的前五页，与云南元谋、湖北蓝田、浙江余姚等，共同勾画出了远古华夏的隐约片段。

周口店猿人遗址入口处，有一座巨大的青铜雕像，与历史课本上那尊北京人画像一模一样，眉檐突出，颧骨高耸，嘴唇前伸，几乎没有下巴，还残留着三分猿猴的体征。

北京人眼里有问号

雕像似笑非笑，目光越过我的头顶，深沉凝视着远方。

而在远方黛青的山峦背后，有一座大城，里边生活着熙熙攘攘的“北京人”，他是否知道，那里的“北京人”与他这个北京人到底有什么关系？

鸡骨山改名龙骨山

作为周口店遗址的核心区，龙骨山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大险峻。

沿着粗石台阶攀到半山腰，按路牌指示，左手鸽子堂，右手猿人洞。我没犹豫就选择了猿人洞，因为我知道，那里是第一块北京人头盖骨发现处。

猿人洞还藏有什么秘密？

猿人洞是一条幽深峡谷，青苔在脚下泛滥，山体横断面疏松的黄土和零星的碎石，让人忍不住产生也动手挖一挖的冲动。

同行的一位少年举头张望，之后问他的父亲：“洞在哪里？”他的父亲嗫嚅着答不上来。我却知道，猿人洞早在19安特生开始发掘之前就已经坍塌了。

安特生是高鼻子洋人，瑞典地质学家，曾受聘担任北洋政府农商部顾问，主业是找铁矿，副业是考古。

19，安特生偶遇在北京任教的化学家麦格雷戈·吉布，吉布向他出示了一些包在红色粘土中的碎骨片，说是刚从周口店附近一座小山上采到的。

当地人经常在山上发现碎骨头，认为是鸡骨，所以给小山取名鸡骨山。

龙骨山原来叫鸡骨山

安特生凭经验断定，骨头的主人不是鸡，而是大型动物，如熊、鹿、猕猴等。他兴趣大起，背上铁锹铁铲，直奔鸡骨山。

他在山里一挖多年，但一直没有收获。

直到19，奥地利古生物学家师丹斯基来中国，他们合作再挖鸡骨山，才终于在猿人洞发现了一颗类似人类的牙齿。

考古就是这样，只能大面积撒网，然后相信偶然，等待幸运，因此，格外需要锲而不舍的傻劲。

在哪里下铲子？真如大海捞针

到1929年，更大的幸运与奇迹出现，古生物学家裴文中，他是在西方受过教育的中国人，在猿人洞挖出一颗完整的头盖骨化石。

随后，1931年，法国专家步日耶权威论证，周口店发现了标准的旧石器。至此，北京人的历史地位确定：他们生活于50万年前，是处于猿与智人之间的猿人。

鸡骨山瞬间变得无比金贵，改名龙骨山。

鸽子堂里没鸽子

由猿人洞谷底拾阶北上，就可以进入鸽子堂。

说是堂，其实是短洞，洞壁的剖面，从上到下，明显分为多个沉积层。不同的层面，有不同的化石发现，底层多石英石，中层有动物残骨，上层则积满灰烬，那是用火的痕迹。

地理就有这样的魅力，会用实物给出历史演进的时间线索。

出鸽子堂绕山东行，再折向南，有多处化石发现点。其中最当留意的，是第四发现点。这是一座高大宽敞的石洞，洞口有双峰对峙，形成窄隙，状如一线天。

有点胆怯地进洞，其实里边空空如也

“一夫当关，万夫莫开”，指的就是这种地势。

这样的天然屏障，既可防猛兽侵袭，又可防同类猎杀，应该算远古北京人的高尚住宅区。或许，只有当时的贵族，才有资格住在这里吧。

洞内幽暗凉爽，有水声滴答不停。在洞口，同行的一个小姑娘嘴里念叨着“好可怕好可怕”，紧紧抓住妈妈的衣袖往外拖，一分钟也不肯多停留。

据史料载，这个发现点于1937年正式发掘，在浮土之下有明显的灰烬遗留。就是说，洞主人已经学会用火，以及保管火种。这是人类活动最有力的证据。

关于人与动物的分界，有人主张是利用工具。但观察发现，一些猴类也会用石块砸坚果。可主动用火，却绝对只有人类才做得出来。

设想北京人的生活，白天狩猎，采摘野果，晚上回到洞内，燃旺篝火，烤肉，打制石器。

当他们劳动时，有多少时间是心情愉快的？当他们吃饱喝足伸展四肢休息时，也会引吭高歌吗？而且，族长会允许他们自由恋爱吗？

有洞就有家，只能这么理解了

化石沉默，不会告诉我们那么多。

化石只告诉我们，北京人男性身高约156厘米，女性约144厘米，腿短臂长，头部前倾，能够步履稳健地直立行走。

他们的寿命很短，大部分人14岁前就夭折了，只有6%的人能活到50岁。

由第四发现点再向南，是第十二发现点，这是一处深深的洞穴，高高嵌在山崖之上。

洞在山腰，当然安全多了

据说，洞内发现过剑齿虎化石。遥想50万年前，北京地面上还曾有面目狰狞的剑齿虎出没，是不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？

但实际上，专家介绍说，北京人时期，华北地区气候与环境屡经变化。早期偏冷，所以化石中有狼獾、洞熊、披毛犀等。

中晚期较温暖，喜暖动物如竹鼠、硕猕猴、豪猪化石开始增多。

这里还发现过巨副驼化石，证明有过干旱时期，甚至可能有过沙漠。然后，因为有水獭和河狸，说明这里还曾分布过大面积的水域，如湖泊和沼泽。

总之，50万年太漫长，一切皆有可能。

但考古学家又说，在20万年前，北京人突然在龙骨山地带消失了。他们是集体迁移了，还是遇到了灭族的灾祸？

北京人提供进化的过渡证据

离开第十二发现点，顺山势向上，在龙骨山顶峰，一块巨石之下，有一座构造复杂的大洞，这就是着名的山顶洞。

这是山顶洞，与山下的北京猿人没关系

此前我一直不知道，原来山顶洞人与北京人完全不同，他们是两万年前的“年轻”人类。那么，他们是50万年前的北京人遗留在周口店的后代吗，还是另一支远方的群落偶然流落到了这里？

站在峰顶四下张望，山风浩荡，草色苍茫，龙骨山上每块岩石似乎都藏有无尽的秘密，我们却注定得不到答案。

考古发现，山顶洞文化已经相当成熟。一个小例证，就是在洞内发现了骨针。细骨，一头磨尖，一头钻洞。

能制造骨针，说明他们已经懂得缝纫，即开始穿衣服了。这就让他们与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动物彻底脱离了关系。

洞内的模样,山顶洞人到底怎么生活,只能靠想象

探身山顶洞仔细观察，你会注意到，洞内的空间是分区的，上层住人，中层是墓室。两万年前，山顶洞人已懂得埋葬死人，这又是文明成熟的一大步。

而且，他们可能还产生了原始宗教，因为在墓室挖掘出的尸骨旁，发现了赤铁矿粉。

赤铁矿粉的红，可以象征血液。人死血枯，撒上艳红的赤铁矿粉，是希望死者到另一个世界能获得永生。

对来世有寄望，这就是原始宗教的概念，体现了很复杂很高级的思维智慧。

这种现象并非山顶洞独有，据考古资料介绍，在西班牙阿赫皮亚山一处中石器时代遗址，也曾发现过尸骨上撒有赤铁矿粉。

山顶洞最下层，是深深的陷阱，猛兽来袭，一迈入洞口，就会掉下去。

就是说，当时的人类出洞前，是要探头四下张望的，以防附近草丛里埋伏有大型猛兽。那时的人与动物，相当平等。

这荒野也曾是虎狼的家

因此，置身幽暗的山洞与茂密的树林间，我们不禁会想一些更缈远的问题，比如人类起源。

人类到底从哪里来？这个问题，恐怕已追问了不知多少万年。

你可能会说，不是有进化论吗？但你要知道，关于进化论，我们只了解一个大概的原则，至于突变的动力，进化的环节，因缺少确凿的证据，至今没有明确的答案。

物种之间的跨界演变，毕竟是如此的难以想象。今天的猫，可能变成狗吗？猿，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人？是分若干步骤逐步演化，还是一夜之间发生突变？任何一种说法，都缺乏足够的物证。

而北京人，就可能为进化学说提供部分证据。

博物馆里提供的说明

史家的正统说法是：北京人的发现，为人类起源提供了大量的、富有说服力的证据。

北京人生活在距今50万年前至20万年前之间，处于从古猿进化到智人的中间环节，这一发现在生物学、历史学和人类发展史的研究上有着极其重要的价值。

比如，北京人的脑容量1532毫升，正处于猿与智人的中间阶段。

看周口店博物馆的介绍，你可以知道，周口店考古的成果相当丰富。

经20余年发掘，获203件猿人化石，代表约40位个体。完整的头盖骨6个，头骨碎片12件，下颌骨15件，牙齿157枚，胫骨1件，肱骨3件，锁骨和月骨各1件，股骨7件。只可惜，这些化石大都丢失了。

博物馆里的复制品

尤其在1937年7月，中日爆发全面战争，北京城迅即陷落。原本保存在中国地质调查所的周口店化石，包括着名的北京人头盖骨，都被装箱打包，运到了美国人开办的协和医院。

这在当时是英明的决定，美国人的地盘，日本人绝对不敢碰。

可万万没想到，四年后，日本偷袭珍珠港，美日开战，协和医院终被日本人占领。从此，北京人化石下落不明。

阴谋论者怀疑是日本人偷走了但秘而不宣，悲观论者则认定，化石已随美国某艘商船一起沉没于太平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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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作者简介】王元涛，吉林人，博雅书院作家群成员。曾任《青年月刊》主编，韩国《亚洲经济》报社中文版总编辑。着有《我的朋友孔丘》《我要带你去韩国》《汉城汉城》等。现居深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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